震撼心灵——沙子（李贤斌）赴灾区采访日记

SNLIFE.COM · 发表于 2008-5-23 08:33:5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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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贤斌，网名沙子，海峡都市报记者，2005年前在寿宁县报道组工作。

震憾心灵①
5月16日，泉州，晴
昨天接到报社通知，明天去四川。
已有媒体行动在前，之所以现在派记者去，是因为接省宣转中宣部通知，省、市媒体未经批准不允许前往地震灾区采访。听说有抢先一步的媒体去了又回来，有媒体偷偷去了。我们以志愿者的名义，跟随救灾物资进川。
回家和老婆商量这事，说是商量，其实是告诉老婆报社的决定。老婆的第一反应是，太危险了，能不能不去？我说不能，老婆马上反问：为什么？是你主动要求要去？我说是报社领导集体研究后定下的，去的不只我一人，有主任带队呢。不能不去，一是因为这是报社领导反复讨论、研究后定下的；二是许多同事都想去，但名额有限；三是因为这样的机会，对记者来说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。老婆有些不高兴，你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……
我理解老婆的心情，她这几天被电视、报纸上的画面和灾情场面吓怕了，前几天就一反常态地知遇而安，只要平安就好，有没有钱、有没有车并不重要。大自然的咆哮就是这样可怕，它可以在瞬间改变世界、改变人的价值取向。
今天上午，老婆还给我打来电话：如果能不去，就不要去。你看，北川某个地方因地震形成的围堰湖泊，随时有可能决堤，救援队伍都紧急撤离了；天气这么热，过几天死难者尸体发臭，会发生瘟疫的。还有……
我说，报社已经决定了，不能改变。“那，如果要去，也要去打一下预防针。”
下午，张总、荣兄召见赴川记者开个短会，两位领导反复交待的都是，首先保证安全，其次才是采访，千万别为了抢一条新闻而不顾个人安危，哪怕这条新闻很有价值。晚上，张总为我们饯行，又反复交待：平平安安回来，出色完成任务。我表态，在确保平安的前提下，努力努力再努力。琛哥举杯：不折不扣完成任务，顺顺利利回来。张总接过话茬：前后顺序应该调一下，顺顺利利回来，不折不扣完成任务。毕竟，地震不是儿戏，还有余震，还有许多看不见的险情。领导总是把关心放在首位。
雨鞋、雨衣、应急灯、常用药品、保险……报社替大家准备好了常用物品。晚上，我回家开始整理行李，总是想起这又忘了那，干脆就把要带的一一写在本子上，什么采访本2本、水笔2支的，尽量有备无患。一些之前联系过的成都南安商会电话，也一一抄下来，毕竟人生地不熟，这些都可能用得上。此行，我们的任务有三：运送救灾物资、联系援建一所希望小学，还有采访与泉州有关的灾区新闻。
明天，就要出发了。等待我们的，是什么呢？

SNLIFE.COM · 发表于 2008-5-23 08:34:20

震撼心灵②

6级余震中的歌声

5月18日，成都晴
如果说没到灾区，也一样能感受可怕灾情和浓浓爱心，那么接近灾区，这种心灵的震撼就更强烈了。
昨晚7时许，飞机抵达成都双流国际机场上空时，天空灰蒙蒙，整整盘旋了10分钟才降落。起初，我们以为是天气的原因，下飞机后才知道，有大量的赈灾物资抵达机场，需先保证这些物资的及时转运。飞机上，有回川的，也有来救灾的志愿者。坐在朋友的车上，夜晚的成都看上去显得十分平静，朋友说成都市区除了震感，其它都还好。有了这样的安慰，心里才踏实了些。
找宾馆时，朋友提醒要住低层的，因为夜里常有余震。车子驶入市区后，沿途路边随处可见搭起的帐篷，许多住在高层的市民都从家里搬了出来，夜里睡在路边。入住宾馆时，服务员看到我们背着大包小包，询问是不是来抗灾的，得到肯定的回答后，服务员说入住我们宾馆的抗灾人员，住宿费一律优惠打折，还免收一天40元的上网费。对待来自国内外汇聚的爱心，成都从住宿这一细节上得到了体现。
朋友所说的余震，在入住的当晚就得以强烈感受了。凌晨1时许，朋友在休闲广场请吃夜宵，突然刮起大风，大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股怪异的气味，大家正觉得纳闷时，突然看到许多市民，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全冒出来，跑到街上，一些人甚至只穿着裤衩。“地震了，地震了！”听到几声惊呼，但几分钟后，慌乱的人群慢慢镇定下来。随后电视上播放新闻，刚刚发生了一次6.0级的余震。市民们说，这是最近几天最大的一起余震，高楼晃得厉害，但我们在地面上，一点感觉也没有。很快，夜空下起了大雨，市民们又陆续回到了家里，休闲广场上的歌手，又开始歌唱。经历特大地震后的成都市民，已渐渐习惯了余震，不再惊惶失措。
回到宾馆，打开电视，屏幕上出现失去亲人的灾区小孩画面，还有一个3岁小孩手臂被压断了，突然想到从泉州出发前和女儿的一段对话。“爸爸，你去成都做什么？”“爸爸去看望那些没有家的小朋友。”“他们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在地震中都死了？真可怜。”“你把吃零食的钱省下来捐给这些小朋友，他们就不可怜了。”“我已经给老师了，班上小朋友都给了。爸爸，我以后要听爸妈的话，不挑食了。”此时强烈感受到，灾区外的小朋友，真的很幸福。

SNLIFE.COM · 发表于 2008-5-23 08:34:40

地震中的小段5月19日清晨成都晴
来成都第三天了，有意无意间，熟悉和陌生的人，讲了许多亲历的悲情，也有灾区中传出的小段。
一位在成都开广告公司的朋友在接我们的车上，讲了两件事。地震发生前的那天，成都一市民前往旅游城市都江堰的一个镇找朋友，中午当地政府几名官员接待他，一起吃完午饭后，他接到家人的紧急电话，称儿子生病急速返回，他带着些许酒意匆匆离开这个小镇。车到半路，突然感觉车子有些不听使唤，左右晃得厉害，眼前的山，突然动了起来，他赶紧停车检查。几秒钟后，车子前方不到10米的路面，被山上滚落的数百吨石头挡住，转身往后看，几米外，路面已没了踪影。他以为这是梦，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手，发现有点疼。
映秀镇一个1000多人的村庄，地震将两座山移到一起，变成一座山。几天后，救援部队来到这里，看到一位站在废墟上的阿婆，一名战士背起她就往山下走，阿婆却挣扎着说要把她背回那里，坚决不走。这名战士说：“老人家，家没了还可以重建，逃命要紧。”阿婆声音沙哑：“我们这个村，被两座拼在一起的山，压到了下面，永远没了，村里1000多人，除了我，都被埋了。”原来，地震发生时，阿婆正在镇上卖樱桃，逃过一劫。
一名被埋100多小时的年轻人，被战士从废墟中救出时，还能说话，采访他的记者问他：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？”他回答：“只是腰有点疼。”看上去，精神还不错。看到阳光和晃动的人群，这名年轻人终于松了一口气。可是，两分钟时间不到，他突然不说话了，也不动了。医生一看，情况不妙，赶紧对他进行人工呼吸，但他终于没有再醒过来。镜头前，采访他的女记者当众哭了。求生的欲望，让他从废墟中坚持到获救，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心地见到心爱的人，他把这口气求生的气吞了回去。

SNLIFE.COM · 发表于 2008-5-23 08:34:54

震撼心灵④
3天睡10小时
5月20日成都晴
昨晚电视台预报有6到7级余震，成都许多市民都跑到街上过夜，高层里的楼房，更是漆黑一片，见不到一盏灯。我们下塌的宾馆，旅客们也都撤离到了街上。12时了，还没吃晚饭，四川的朋友上街找地方吃饭，却发现饭店都关门了，打的四处找，却怎么也打不到的。
凌晨一时许，总算找到一个有白米饭吃的地方，服务员端上一大碗白米饭，半分钟内被我和康康、小谢瓜分得一粒不剩。白天前往灾区，一整天，只吃了一碗方便面。余震始终没来，挨到凌晨3点多，实在困得很，想回宾馆睡，又担心着什么，有些犹豫。
广播电台里，一位地震专家的话，让我们放心地回去睡觉：可能发生的余震，是发生在汶川，传到成都，震级很小的，不用担心。
这一夜，睡得很沉，但很短。因为白天有采访任务，路途较远，清晨6点多，我就醒了。
来成都的第一个晚上，经历一场6级余震的见面礼后，我们几个人才睡了3小时就起床了。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要联系，不熟悉的情况要摸清，不能睡。第二个晚上，忙完稿件，已近夜里12时，到街上吃了夜宵，再回到宾馆冲个热水澡，已是凌晨3点多了。天一亮，成都南安商会有个采访任务，又早早起床了。数了数，三天，也就睡10小时。
但想想从泉州来的那些可敬的医生们，为尽可能多救治病人，100多个小时没睡过一个安稳觉，我们这点苦，根本不值一提。还有多少灾区群众，还被困在山里，通讯中断，食物短缺，等待着救援；还有多少同胞，已经长眠在这片土地上，甚至有人为抢救他人，付出了生命。想想这些，我们已很幸运。
在成都一家医院，一位护士亲口告诉我，地震刚发生的那一二天时间里，感人的事情太多了。13日那天，她看到有一个年轻人，叫了几个朋友，开着车从灾区中拉出了一个又一个伤员，拉到医院，放下后就开车离去，几个小时后，这几辆车又拉着伤员回来了。她清楚地记得，那天，这几辆车拉了十几个伤员到医院来，但她至今不知道那些人是谁，也忘了记车牌号。
这样的事，每天从电视、报纸、广播、坊间，都可以听到、看到许多。但这几天，人们谈论更多的，已不是灾难，而是救灾。
刚从街上回来，前几天夜里大量睡街头的市民，似乎少了些。也许今晚还会有余震，但人们已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恐慌。

SNLIFE.COM · 发表于 2008-5-23 08:35:42

震撼心灵⑤
灾区采访，突遇山石滚落

21日彭州小雨转阴

晨起推开窗户，发现昨晚下雨了，街面湿漉漉的，天气也转凉。
来四川地震灾区第5天了，今天是第二次深入重灾区，目的地是彭州龙门山，那里曾是著名的风景名胜区，道教发源地、白水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，都在这一带。
没想到，这个风景名胜区，让记者经历了惊险一幕，车子走在深山里时，突遇山石滚落，碎石砸中车子，还差点被一块大石头击中。
昨日上午，记者雇了一辆出租车，从成都出发前往彭州，第一站是通济中学，采访在简易帐篷里复学的高三学生。在往通济镇的半路上，经过一个叫西郊中心小学的灾区群众临时安置点，那里安置了1000多名来自龙门山一带的灾区群众，今天开始，灾区群众陆续撤回山里。听说龙门山一带灾情严重，成片房子倒塌，甚至有镇区被毁，部队正在全力救援，记者决定前往看看。
车到小鱼洞镇大湾村时，前方公路塌方断了去路，沿着救援部队前几天抢通的小路，看到小鱼洞大桥被震成了“∽”状的波浪形，已完全失去交通功能。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大山，青山上一处处泥石流的痕迹，随处可见。山脚下的大湾村，1700多人口的村庄，房子多是土木结构，不高，但也经不起强烈地震，几乎都被摧毁。由于缺帐篷，从屋里逃出的村民，就在村处空旷处，捡来倒塌房屋的木头，临时搭盖避灾。来到村民李道明的临时搭盖，柱绑得倒是牢固，但屋顶不严密，昨晚的一场大雨，棚屋进水了，半夜里，他被头顶上滴下的雨水打醒。路边，摆放着一个个水桶，几十个一堆，估计有几百个，村民们坐在石头上，等待送水车的到来。一位等水的村民说，地震发生后，村里几百年的水井，一滴水也不见了。
地震的可怕，在小鱼洞镇镇区暴露无遗。镇区一座座框架结构的房子，或轰然倒下，或被拦腰折断，或严重倾斜，街上商铺空了，尘土弥漫，救援部队和运送物资的车辆进进出出，但很少看到行人。一名正在清理山体滑坡挡住公路的士兵说，灾区群众都转移走了。诺大一个镇区，看不到一座完整无损的房子。
车子驶出镇区，看到路边有二个妇女牵着一个小孩在等车的样子，出租车司机小吴停下车子，让她们上车。其中一位妇女说，家在山里，有十多里路。碎石子路一路颠簸，身边是高大浓密的树木，山顶上的天，阴沉沉的，似乎要下雨了。沿途经过一个倒塌的废墟前，搭车的妇女告诉我们，这里原来是一座工厂，16名工人被埋，全部遇难。我的心不免沉了一下。
将3人送到目的地，往前走不到1公里，又遇到一位右手残疾的中年男子，背着包，牵着70多岁的母亲往山上走。我们又让这对母子俩搭了一程顺风车。男子姓柯，在一个叫罗阳的地方，地震发生后至今没回过家，母亲嚷着要回家，他只好带母亲回去。这名男子说，这几天每天都有余震，这里还是有明显的震感，不时有被震得松动的石头从山上滚落。经过一条小水沟边，我们就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滚落路边。
车子经过一个叫四川白水河国家自然保护区小鱼洞保护站的地方时，看到当地村干部正在给受灾的村民发放生活物品，有衣服，还有黄瓜、葫芦等。越往山里走，山越高，路越窄，天空越阴沉，车窗外的风，带着雾气，凉飕飕的。“还没到吗？”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全感，不免问道。
车子终于在一座被震坏的小桥边停下，母子俩下车，说了一遍又一遍感谢的话，然后步行回家。我决定往回走。
“这里过去是避署胜地，夏天很凉爽。”操着浓重四川腔的司机，似乎在找一些轻松的话题。车子沿着有些陡的山路往山下走，沿途又拉了几个下山的村民。经过一座高山的山脚时，突然，“咣”一声，从车外响起，车子好像被石头击中，司机欲停车查看时，坐在车里的村民突然大喊：“快跑，石头下来了。”司机紧急刹车，一块圆桌般大的石头，滚落在距车子前方约10米处，还伴随着许多小石头一起滚落下来。好险啊！司机脸色都白了。
一路下山，我不敢说一句话，心一直悬着，精神高度集中，双眼紧盯着山上，不断寻找随时可能滚落的石头，以做好逃离的准备。
二十几分钟后，终于下山了，车子驶上宽敞的水泥路。我一摸背后，衣服湿了，抓一把，是冰凉的汗水。前方十几公里处，就是龙门山国家地质公园，我再也不敢去看那里的灾情了，车子逃也似地往成都方面跑。
太阳出来了，山外的气温比山里高许多，感觉有些闷热，司机松了口气：现在安全了。

SNLIFE.COM · 发表于 2008-5-23 08:36:29

心灵的创伤，急需抚平
22日，绵阳，晴

下午2时许，在绵阳市长虹集团培训中心采访时，突遇余震，大地晃了一下，并不强烈。这样的余震，我在成都的几天时间里，已经经历了好几回，跟在泉州时遇到的震感没什么两样，我没在意。
突然，人群中有些骚乱。“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了，快救人！”有人喊道。很快，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一路小跑赶往出事的地方。
一名受伤者被抬上担架，救护车没有鸣笛，快速驶离而去。
一名老师说，刚才余震发生时，一名同学害怕地从二楼往下跳，摔伤了。
我的心里一震，在二楼的同学很多，为什么独独这个同学跳下来？
今天上午看当地的报纸报道，有一个安置在成都青羊体育中心的男同学，因为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从小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而后悔不已，在心理老师的辅导下，他写诗表心迹：我不能预知未来/时光也不能倒流/我在那天留下遗憾/对不起，我的好妹妹。经过一天时间的心理干预，这名同学最后在心理老师的帮助下，将这首写给妹妹的诗，连着画出的女孩印象，一并烧给了去了天堂的妹妹。
随后，在采访一个痛失10多名同学的高中班级时，这个班级的班主任告诉我，这个班上许多同学还没有从地震的阴影中走出来，急需心理老师辅导，但现在还没有心理老师来到他的班上。听说我是记者，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，一定想办法帮个忙，找一位心理辅导老师，到他的班上和同学们谈谈心，帮助同学们走出内心的低落和找到抑郁得到宣泄的通道。
我答应尽力，但同时又补充说，不敢保证。我有熟悉的心理学老师，但他们不在灾区，在灾区的，又都要服从统一的安排。但我又不忍心让这位老师失望，只好安慰他说，一定尽力，一有消息，马上与他联系。
我不知道，我能不能满足这位老师的心愿。但我一定尽力。